我平生擁有的第一本課外書,是9歲那年夏天,我用賣小鳥的錢,從新華書店買的《小學生作文寫作技巧》。書中既有作文創作技巧指導,又有老師點評,借助這本書,我寫作文明顯比以前好多了。
我平生擁有的一大摞課外書,是10歲那年,從廢品收購站里挑揀回來的。記得我賣完廢品,發現墻角有好幾個又高又長的書架。書架上的書很久沒翻動過,每抽一本出來,都能聞到一陣霉味,再拍幾下,灰塵就在屋頂透進來的光柱中跳舞。
舊書四毛錢一斤,我挑揀了一大摞。這些舊書有被小伙伴們稱為“天書”的《楊家將》《三俠五義》《說岳全傳》《西游記》等。利用燒火煮飯、放牛割草的間隙,我把這些“天書”都看完了,而且還能講給小伙伴們聽。能讓一群成天瘋玩的小伙伴安靜下來,我很有成就感,在舊書里汲取故事的欲望就越來越強烈。
又一個春日,我正在閣樓翻舊書,忽聞父親喚我去育秧房幫他燒火,忙亂中抓起幾本書就跑。
全村150多人將來有沒有白米飯吃,有沒有糧食上交國家,有沒有余糧變賣后買新衣服穿……所有的希望,都在這座育秧房里。
育秧房灶膛的火漸漸旺起來,我也有時間看書了。這時才發現手上拿的是《人民文學》,此前從未翻動過。先是胡亂翻一通,沒找到像演義、傳奇那樣的故事內容,再翻目錄,找到一篇《父親與種子》(1982年第1期),心想:我的父親不正在培育種子嗎?讓我看看別人是怎么寫的。
依稀記得故事講的是父親愛種子,甚過愛作者哥兒仨。“‘春種一粒粟,秋收萬顆子’,一茬接一茬的無限壯美的收獲之后”,作者的父親在英壯之年去世,對哥兒仨交代了最后的話:“我走了。給我墓坑里擱一碗種子。”
看到這里,我驟然緊張起來:父親也正值壯年,會不會也這樣突然就走了呢?我越想越害怕,竟然嚎啕大哭起來。父親從育秧房里,探出還冒著熱氣的腦袋,大聲說:“火燒得好好的,哭啥?”見我還哭,再看看我手里的書,他似乎明白了,大聲說:“原來是看書給感動的,說明看懂了,看懂了可以寫感想嘛。”
感想我是寫班主任了,還起了個標題《我的父親快死了》。第二天早課,語文老師劉老師問我為什么有這么奇怪的寫作思路。一番描述后,劉老師說:“原來你是被給墓坑里擱一碗種子觸動了。我們可以舉一反三呀。”
“去年夏天,奶奶下葬,我放了一包冰糖在她的坑里。那是我賣地果后換來的,奶奶沒吃著就走了,我讓她帶夢里吃去。”想起奶奶,我就流淚。
劉老師拍拍我的肩膀,說:“這么好的真實經歷,趕緊寫出來。”
作文寫出來后,被劉老師推薦上區里參加比賽還拿了獎。從此,我與《人民文學》等舊書走得更近了,從起初看散文,到后來看詩歌,再看小說、報告文學。隨著閱讀的體裁越來越廣泛,理解越來越深入,我漸漸地愛上了文學,愛上了寫作。
這個業余愛好堅持至今近40年,從最開始在報刊上發表豆腐塊,到后來的整版、連載、頭條,再到出版幾本專著。
在別人眼里,我似乎成了一個名正言順的“作家”。但我始終記得,那些舊書是我的“老師”,是我從廢品站撿回來的“老師”。
茍文彬 來源:中國青年報